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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被自杀”的父亲
管理员2020-02-06【丧葬文化】人已围观
文革中“被自杀”的父亲 张桂芬本来,我们的家庭是很幸福的。爸爸张绍平在县政府劳动局工作,他是一名共产党员,个子不高,是山东人,常常穿着一身中山装,心地善良,说话和气,性格温和,对工作更是精益求精,他特别爱好创作,人民日报等等报刊常常刊登他的稿件。因为父亲是穷家出身,见不得可怜人,遇到可怜人能帮助的尽量帮,不管穷富人都说;“老张是个老好人啊!”助人为乐的事情常常在他的身上发生。听母亲说父亲在小的时候还立过一个什么功,好像英雄王二小一样,给八路军送过信,他把信藏在了鞋里;他还把日本的一群马赶到了八路军手里。立功后政府还给发了两个奖章。母亲也是一个共产党员,她虽然没有文化,但通情达理,能够善解人意,不管大事小事,样样走在最前面,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强人。那时候家里非常热闹,我大姐张桂花在百货公司上班,二姐张桂香,哥哥张保国和我在上学,小妹妹张桂芳才3岁。正当我们全家都沉浸在天伦之乐之中,偏偏就遇上了文化大革命,满街满墙一层盖一层的大字报,打倒这个,千刀万剐那个,一切都变了,变得让人难以接受,让人非常可怜。后来两派斗争开始了,一个是红子号,一个联子号。开始是辩论,后来就武斗枪战了。那会儿我才刚刚七岁,反正就是个怕,吓得我魂都丢了,这是千真万确的,好一段时间,我每天发烧,睡觉,没有一点精神。姥姥看我病得厉害,就试着给我用土方法,给我叫魂儿。那时候都得积极参加文化大革命的斗争,反对中间派。父亲他们那一派不知道怎么从市里到县里就都失败了。胜利的一派就到处抓父亲他们,抓住就往死里打,父亲他们就东躲西藏,我的两个姐姐和姐夫和父亲是一派,也都被吓跑了……那年我外公突然得了脑溢血,母亲慌忙带着我和妹妹张桂芳走回了县城西部山沟里的湾底姥姥家。过了一段时间,听说城里乱得很厉害,母亲就打算回县城看看父亲被抓住没有,是不是还活着。那时候又没有个车,我们坐了一段老牛车,后来又步行走了很长的路,天空下着雪,走起路来一走一滑,四座山,七十多里啊,母亲背着三岁的妹妹桂芳,一路上我们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又饥又饿,一进城看见乱哄哄的,每个路口都有人在站岗,胳膊上都戴着红袖章,还说要想从此过必得背《毛主席语录》。有的人不会背,只得向后转,原路返回,因为我在很的小时侯就学过《毛主席语录》,我会背好多,母亲看着我给人家背了好几段,母亲表面笑了,但是心里非常紧张,生怕被人认出来。到了家里,打开门一看,家里已经不像个家的样子了,值钱的东西让人家都搜走了,剩下不值钱的也给闹得乱七八糟。可是,怕啥来啥。晚上八点多,突然冲进来几个人,身穿大衣,头戴风帽口罩,手里还拿着枪,进来就把母亲的眼睛给蒙住了,母亲大喊,救命,救命啊!我和妹妹吓得直哭。几个人不说二和三,拉上就走,一路上连拖带拽走了好一段路,母亲感觉是进了一个大院子里,又进了一个家里面,他们一下到把母亲摔倒在地,几个人先是问,老婆子,你家老头子跑到哪里去了?姑娘们跑到哪里去了?母亲说不知道,我刚从娘家回来,什么都不知道!几个人轮流审问,轮流打,母亲一夜被打晕过好几次。他们用凉水把我母亲从头泼醒,母亲后来疼得一句话都不能说啦,连打几次,也没问出个一二三,那几个家伙太坏了,还把母亲的手朝后捆,绑住两个大拇指,大拇指后来就没了知觉。他们说,这老婆子还挺顽固的。最后,几个人只好把母亲送回到家大门外面,几个混蛋还把冰块塞进了我母亲的衣服里面。邻居的人听见外面有声音,就赶紧跑出来,一看就喊;快吧,不得了了,人可能是要不行了! 在湾底,姥姥家里的人不知道怎么听说母亲让人家打死了,我和妹妹让混蛋拿刀捅死扔到冰窟窿里了……姥姥、舅舅准备来救我们,说要和那些混蛋拼命去。后来小姨找到她的一个本家哥哥,让人家到城里看看究竟。他假装找人,四处打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我们的下落。他和母亲商量了一下,说必须马上离开这个虎口,他给找了一个小平车,几个人帮忙把母亲抬到车上,妹妹坐上车,我跟着走,好像过去逃荒一样,一路要饭,整整走了三天,才到了姥姥的家里。我一下扑到姥姥的怀里伤心的哭了起来,亲人们也都哭了。大概过了半个多月时间,父亲在一天夜里和一个亲戚,悄悄的赶到了姥姥家里,说大姐回到她的婆婆家里了,二姐到潞城县一个干姐姐家里了。父亲只坐了片刻,就匆匆离去,生怕被抓住。母亲身体好转后,为了安全,带着我和妹妹说要去一个表舅家里,表舅家的村叫杨树庄,过了一个河,走到山跟,又开始上山,到了我一看,才恍然大悟,才知道就是那天晚上和爸爸一起去姥姥家的那个三表舅,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两个舅舅在这里住,三表舅舅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个子不高,心地善良,勤劳朴实,每天赶着一群牛在山上放。这里非常安静,一般没有人来这里,但是表舅也非常担心,只怕走漏了风声,每天都非常警惕。有一天,我一看表舅的窑洞上面,有一个人,猫着腰,手里还拿着枪,头上带着个军帽,我就往院子里跑,我着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拍屁股,嘴里还一直说,爸爸快点吧,来人了,来人了!父亲正在烧火,看我着急的样子,知道有了情况,手里还拿着个烧火棍子,说在哪,还没等到我说出来,就跑到表舅喂牛放草的那个窑洞里面了,窑洞最里面,墙跟下面有一个躲日本时候打的一个小暗窑,外人都不知道。这时候就进来四个人,手里都拿着枪,到处搜查,每个角落都不放过。表舅也不管他们,叫舅母说,快点切草吧,一会儿牲口回来还没有吃的呢!他们抱了一大堆谷草,把那个窑洞门口挡了个严严实实,我吓得两个小腿直发抖,母亲抱着舅舅家的小孩子吓得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表舅故意大声说,姐姐你给咱先推磨,母亲一直答应着,嘴里答应,实际上哪还会推磨,心早不知道去了哪里了。那几个家伙什么也没有找到,灰溜溜的走了。他们走了以后,三表舅因为着急,脸吓得腊黄,只怕父亲在他这里出个什么意外。父亲一上来就抱着我说,亲闺女呀,今天救了爸爸一命啊!后来几天好像有人给通风报信了,混蛋们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父亲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了,就转移到了很远的一个地方,那些混蛋来了几次也没捞到什么油水。一天,一个表姨家的儿子说:姨夫,不用东躲西藏了,我能保护你!因为那个人是信用社的会计,父母亲以为有了大救星。这时正好赶上姥爷咽气,本来需要女婿操办丧事的,可父亲没办法,只给姥爷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就急急忙忙逃走了。去的那个地方是八泉公社的吴二村,父亲在那儿住了两个月,有人又告密了,县里去了个大卡车,就把父亲捆走了。父亲回到县里,几乎天天半夜受刑,白天是大会批,小会斗,头戴二尺多高的大帽,脖子上挂着三尺多长的大牌子,隔三差五就要游街,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那帮混蛋还故意让被抓回来的姐夫王金富推着小平车,叫父亲站在上面,姐夫走的快点吧,怕把父亲摔下来,慢点吧又觉着太受罪,可怜的,县城里的人们都知道他们是岳父和女婿,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受尽了侮辱和欺凌……父亲还得像劳改犯一样接受劳改,那个时候县城正在修西大坡,父亲的右手实际上已经被打得不能动了,手指已经让子弹夹得严重错了位,还得去劳动。母亲在旁边不断的安慰父亲:渡过难关,咱们就是胜利!父亲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说我能理解,你放心吧。母亲担心父亲受不了,只怕有个什么事。
可怜的父亲反倒安抚母亲说:你回娘家吧,你回去了,反而我的心里会更轻快。母亲临走时带着我们就到单位看父亲去了,父亲正在吃早饭,是左手拿着个小勺子,右胳膊是用纱布缠着挎着的,父亲不知挨了多少打,反正连脸都是肿的,母亲和父亲说了一些事,还是安慰父亲:不敢有任何想不开的事,我和孩子们可不能没有你。父亲还大声的说,你放心的走吧,我不会的!父亲放下手里的勺子,一手把我拉过去,眼里含着泪花和我说,好好听妈妈的话,妹妹还小,啊!那是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我们走了以后,两派斗争已经结近尾声了,姐姐们也都准备回去上班,回去了都只能住在姨家,因为母亲还在湾底姥姥家,父亲听说姐姐们回去了,就在农历七月二十八到姨家看姐姐们了,半年多没见面了,问这问那,还抱了一下大姐刚生下的女儿,父亲高兴的说:这以后咱们就好了,全家都快要团圆了,高兴的说笑了半天,父亲说:今天晚上我是最后一次检查,过了关,就熬出来了。父亲走时,还向小姨借了一条绒裤,已经是农历七月了(那年是闰七月),父亲说我的腿疼,因为父亲腿不好,小姨赶紧给拿上了,父亲笑着说,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们。父亲走后,小姨和姐姐们都高兴的说:可真是好了,以后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窗外有一个人在喊小姨,快点起,快点起!小姨一听就知道是我的一个本家哥哥,小姨和姐姐们赶紧起来开门,本家哥哥进来就说:昨晚我三叔不在了。小姨说:不敢瞎说,昨天傍晚他还在这里,那个本家哥哥肯定的说,千真万确,我刚才见到了! 小姨和姐姐们拼命的跑到了县政府,先到了宿舍,宿舍里雅雀无声。父亲已经安详的躺在了床上,小姨一进门看见父亲的两只脚,用手抓住摸了一下,已经是冰凉冰凉了。姐姐和小姨哭天喊地的哭起来。有两位领导说先不要哭,我给你们说一说,老张他昨天晚上想不开,上吊自尽了。姨和姐姐都说不会的,父亲昨天还很高兴的!可是说什么都晚了,父亲什么都不会说了,只有别人说啥算啥了,没办法啊。都要求医生来验尸,那会儿是坏人的天下,人家说啥就是啥。那时,我和母亲都还在湾底姥姥家,正在家里吃早饭,有个人慌忙的跑来通知母亲接个电话,电话是姐夫打来的。母亲接到电话,姐夫说父亲昨晚出事故了,其他再也没说什么,电话就挂断了。母亲听后大步小步赶到姥姥家说要回城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领着我和妹妹出来了,出来正好碰见母亲的表弟,母亲说让舅舅和她去趟城里,舅舅抱起妹妹就走,交通不方便,要走十几里地才有车,跑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张店,坐上了卖票的客运大卡车,到了县城就已经是中午了,到了一看,姨的院子里全是父亲的箱子、被子等等,亲人们都在,唯独父亲不在。母亲不断的问姐姐们你父亲在哪,都低着头,谁也不说话,母亲又问我的大姐夫,都说先休息休息再说,二姐给母亲端来一杯水,二姐辫子上扎着两个白布条,母亲一看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哭着晕了过去,忙掐住母亲的人中,母亲缓过来哭着说,天塌下来了啊,以后我们可怎么过呀……一家人都哭了。姨给做了一锅的挂面汤,谁也没有吃一口。我赶紧问表姐我爸在哪?表姐和表弟领着我来到了街上的一个巷子里面,走近一看姐夫在那站着,父亲的白棺材在那儿放着,那地方就是父亲工作了几十年的县政府后大门,看到父亲的棺材上贴满了大字报,我小也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人都给弄死了还不让安生,还要贴大字报,真是活活要把人气死逼疯啊!不一会儿有人叫来了一辆马车,把父亲的棺材抬到了马车上,我们都跟着来到了西关大坡等母亲,亲人们都搀扶着母亲,好多亲人都来送了,母亲坐上马车抱着妹妹,我和二姐就一直趴在棺材上,回头一看,西大坡黑乎乎的人都来给父亲送行,我们一家老小十分可怜凄惶的嚎,大家也都在同情地哭,擦眼泪。我们走出很远了,人们还都在目送。回到湾底家里已经是深夜了,把父亲放在了一个场房里。母亲回到舅舅家,舅舅安慰母亲说,想哭就大放声哭吧,不要憋出病来。
第二天清晨我一觉醒来就找不到姥姥了,我跑到停放父亲棺材的场房,远远就看到姥姥在那里哭,亲人们都来了,主要是舅舅们和其他的亲人来帮忙,父亲工作了几十年,单位只给了一口一寸来厚的棺材,舅舅们找了点红颜色给刷了刷,姥姥把姥爷剩下的旧棉衣给父亲穿上,大伙都帮忙,就这样把父亲埋在了荒山坡上。可怜的父亲,一个解放前立过两次大功的干部、作家,就这样匆忙的草草地走了,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句话。父亲死得太突然了,父亲是一个好人,但又死得那么可怜,死得那么惨!父亲的死直到现在还是一个谜,说父亲是自杀,根本没人会相信,因为父亲的手不能动,腿很短,个子又很矮,他怎么能把绳子拴到县政府厕所高高的大梁上?有人看见父亲死后脚还踩着地,这能死人吗?在父亲平反前,有一个叫孙家福的干部悄悄给母亲说,是程豪他们把父亲设计弄死的,这些人一直打父亲,他们怕父亲恢复领导职务后会揭发他们。恶有恶报。没想到,这个程豪后来真的就上吊死了,那个孙家福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跳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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