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与信仰

　　在父亲生前，我很希望跟他探讨他对于丧事和纪念有什么样的想法。无奈，我们甚至从未有机会告诉他他患的到底是何病;当他最后终于知道自己“很不好”时，已经不大说得出话了。在早先，他曾说过，他不需要墓地，他的骨灰，洒入大地大海即可。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有分歧，因为后人都需要有个祭奠之地，以免忘却--时间太可怕了。

　　在国外生活了近20年，Speaker for the Dead这本书又是我最喜爱的书之一，对于身后的事，我比较不主张传统的一套。我希望做到的是类似于Celebration of Life，即生命的庆典这样的仪式，他生前的至亲好友，一起庆祝他走过精彩的一生而终归尘土，缅怀他的品格，回忆一些往事。说到底，对于一个无神论者来说，丧事其实是一个安慰生者的仪式，更是一个唤醒逝者永远的纪念，然后尘封于心的仪式。

　　然而在中国，文化终究很不同，家人终究还是认为传统的方式较好。

　　于是在父亲的灵前，我虔诚地磕头，也让我的儿子们同样虔诚地磕头。给父亲化纸钱的时候，我大多数时间只是默默地和父亲对话，而我儿子倒常常念叨“爷爷走好，爷爷来拿钱”。

　　在经过了整个的传统的仪式之后，我对这仪式其实也不像当初那么排斥了。那些仪式，对于信的人固然很重要，对于不信的，其实仪式的很多部分也有助于减轻痛苦。

　　也许，对于生命的看法最终殊途同归，只是角度略有不同而已。

　　我父亲和我一样，也是个religious，即有信仰的人，我们信仰生活，但不信有神。无神论者的悲哀是不相信有个身后的世界，因此我老是觉得永诀格外地困难，每当我设身处地地为父亲想，简直难过到不行，无法平静对待。但是我知道，最后几天，父亲简直是泰然自若，走得很平静。我父亲的境界，毕竟是我只能仰望的。

　　我其实希望真有神和身后的世界，在两周前的这个时刻尤其如此。那时，我父亲刚刚离开我们，我正拿自己的剃须刀给他最后一次理胡子，用自己的毛巾给他最后一次擦身;那时我父亲安详宁静，像睡着了一样，我想起以前很多次我给他擦好，轻轻地告诉他，闭上眼睛，好好睡一会儿，他总是爽快地答应我，“嗯!”。那时我想跟他说，父亲您安息吧，更想听见他爽快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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