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悼念生父

　　我父周德军，湖北省随州市淮河镇白鹤湾村王家湾人氏。出生于1952年5月12日(农历)，属龙。因上有兄长夭折，故出生后祖母疼爱取小名周妮，寓意好养。

　　身为长子，家父自幼体贴父母分担家务，小小年纪头脑聪颖口齿伶俐。十八从军，因为验兵政审时，爸爸的一个姑父有海外关系，所以爸爸与飞行员失之交臂，后来他自己及家里亲戚每每提起都遗憾不已。如果当时被选走，爸爸的人生将会是另外一番模样吧!在部队，爸爸省吃俭用，将津贴及各种粮票布票糖票油票寄回家中帮补家用。他孝顺父母善待弟妹，每次回家探亲都不忘给父母弟妹(爸爸有七个弟弟妹妹，最小的只比哥哥大四岁)带些礼物。

　　年轻的爸爸复员后曾当过老师做过民兵连长，虽然文化程度只有初中，但是写得一手好字，有一副嘹亮悠扬的好嗓子，为人处世热情爽朗重情义。无论在部队还是回地方爸爸的待人接物都受人称赞。童年曾听祖母(奶奶那时还很健康，带着几个堂弟妹还种有田地，一次回老家帮忙收油菜劳作时)讲过，正当年的爸爸是个美貌青年，英俊挺拔、浓眉大眼、仪表堂堂。有一回大队组织群众看戏，奶奶也带着年少的叔叔姑姑赶过去看，其中一场京剧《林海雪原》一出场有个小伙儿精神头十足，动作麻利漂亮，人也非常帅气，好多看的人都在羡慕：这是谁家的孩子……。奶奶说，看了很久才认出是自己的儿子，那时她的心里大概十分骄傲吧。

　　我刚出生不久的时候，爸爸被调到镇上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分别担任过木器厂和面粉厂的厂长。92年他还努力自修考了函授经济营销，当过商场经理，但因小镇经济落后，都没能经营下去。也尝试自己考察市场做过多次生意，开过商店，批发过香菇、钢材、荆条等等。因为爷爷家在村里是外来户，没有后台--有权有势的亲戚，所以爸爸的工作一直都是一波三折，到了年龄大一点，又碰到镇上领导班子及政策的改革，爸爸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建筑公司经理，自筹资金自选工人自负盈亏，终因种种原因难以为继。

　　一直感叹爸爸生不逢时，如果他有一个稍稍显赫的家世，如果他晚出生个二十年，凭他的灵活头脑矫健口才开放思维，我相信他绝对会有一番大作为!可就是在创业艰难的情况下，爸爸从来都是乐观应对，善待家庭，由于他和贤惠的妈妈对我和哥哥的宠爱呵护，我们的幼年童年比同龄人幸福很多倍。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爸爸靠自己的能力，购置齐备了当时很多家庭罕少拥有的物件，首先是唱片机、大收音机(小时候在奶奶家见过)大收录机、电视机、缝纫机、自行车等。印象深刻的是八三版的《射雕英雄传》电视上首播大概是八五年左右，很多街坊乡亲赶来家里看，有些要走四五里路赶过来，家里坐不下，爸爸把十四寸电视摆在屋外门口，家里的椅子都摆出来，大家围坐在电视前，把门口的大路都挡住了。我和哥哥的童年，吃过很多爸爸去外地出差买回的好吃的，穿过很多新潮洋气的衣服，我非常喜欢那件海军裙、那双罗马凉鞋、那对白色镂空有漂亮花纹的长针织袜(后来有年夏天在淮河大桥下洗衣服，有一只被水冲走，当时很难过)……

　　爸爸从没与亏待过他的家人，可是命运作弄人，让妈妈年纪轻轻三十多岁就被查出患有心脏病。我们的家再也不复拥有那么多美满幸福，年轻的爸爸也被重担压得不那么精神潇洒。随后哥哥参军、我上高中，家里负担一日重过一日，爸爸想做点什么也越来越难，真不知道那十几年这个家是怎么度过来的。

　　在转眼的时光流逝中，爸爸老了。我上高中那年是第一次离开家在外住宿，住宿舍的头一天晚上，因想念爸妈不习惯，我难过得落泪了。从此便远离了爸妈的身边，像只成年的候鸟失去父母温暖双翼的庇护。初中的底子太薄，我的成绩一直很差，一度自卑到极点的我，因了爸妈的鼓励才学会了发奋。三年下来第一次参加高考时，父母替我鼓劲来学校探我，其时奶奶高血压中风，爸爸从南京幺爹那里把她接回来治疗，怕打扰我考试，没跟我讲。可惜考试还是太差，我连最差的学校都进不了。可不懂事的我还是想要复习一年再考，也不管家里的负担是否太重!现在想来，爸爸单单为我就付出了多少心血，两次入高中他都请了人，花了钱，甚至到后来找工作……第二年终于被学校录取，爸爸比我还要开心，那天还请了很多亲戚朋友祝贺。去学校报到那天(1999年9月18日)，又是第一次出远门，相较高中时的离家三十里，这次的三百里似乎太遥远陌生，爸爸跑前跑后排队帮我办理报名手续、领取被褥用品饭卡、帮忙铺床叠被，细心地帮我在学校发的的小凳子下面写上名字……忙碌完，送爸爸上校门口大巴的那一刻，我心酸难舍眼泪啪嗒啪嗒流了下来……三年大学期间，爸爸多次打来问候嘱咐的电话，很多次都说，是你妈想你了。大学毕业，找工作难，爸爸又发愁劳神再次找人花钱。后来决定到虎门学校是2002年，走的那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左右，这次是离家差不多三千里，不放心我的爸爸再次千里送儿护两旁。当时正值非典，除了行李，爸爸带了满满一箱醋，说去了给那里的老乡同事一起熏一熏杀杀病毒。

　　以后的很多年，我都是短短的假期匆匆地回家探望，对爹娘还不曾报恩尽孝。可惜命运接二连三地残忍对我，我05年按揭买房妈妈还说不要买太高怕自己过来看的时候爬楼梯太累上不了，05年5.1让父母又劳心劳力操办婚礼，06年的妇女节那天妈妈突然心脏病发猝然离世，我和哥哥都不在身边，伤心的爸爸一夜白了头。少了妈妈的家不再像家，爸爸的生活也可怜没人照顾，可惜我和哥哥都无力接应他，他还要坚守家里照顾偏瘫的奶奶。

　　是07年吧，爸爸第一次来我这里，带来了满箱的土鸡蛋和腊肉，被我不小心放到冷冻室全部冻裂掉，我们一起还爬了水濂山，爸爸小住了两日就回去了。

　　09年的4.8，爸爸从北京哥哥那里来看我，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不懂事的我听他说咳嗽了一个多月没怎么看医生也没好劝他去做个健康体检，排除一下血压有没有高什么的，4.23那天劝了一天他坚持不去说浪费钱，自己身体棒着呢。4.24又劝他跟起我一起，我去打乙肝防疫疫苗，他去体检，等我赶过去他体检那里，只见所有结果都很好，心脏血压哪哪都正常，爸说自己还像个小伙子。一生中最不堪承受的那一幕是在最后一项检查——胸部透视，爸爸站进去，屏幕上出现了黑色的图影，那位女医生神情严肃地说，不太好啊，你口袋有没有装什么东西?我慌里慌张地问爸爸，你口袋是不是有手机钱包啥的没拿出来，爸爸说没有。我在外面连声问，怎么样怎么样严不严重啊。体检医生回答--严重，一下把我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噩梦开始，去复查的路上，我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不能让爸爸知道。于是强作镇定告诉他是发现了一个良性肿瘤要去医生那里咨询能不能割掉，做个小手术。科室医生那里我一个人找了好几个医生让他们看片确认，可是得到的都是晴天霹雳，肺癌晚期，已经没有手术可能，最多还有七个月的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的爸爸面色红润腰宽体胖壮实健康，每天笑容满面神清气爽的，怎么可能跟那些字眼有关系呢?我跟医生哭诉，不可能吧，应该有的治吧，帮忙用最好的药治好他吧……我的天塌了!

　　回到家里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老公，他竟然说要告诉老爸真相……等他从公司赶回来，我还假装镇静，跟他争执了好久要不要告诉爸爸实情……结果他还是去了，我在另一个房间，心如刀绞，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也不知道老爸知道的那一刻是怎样的情形，我快要哭死过去了……

　　在咨询了医生后，我们开始了化疗，爸爸来之前精心染过的头发又一下子白了，突如其来的病患，把我们都击打得遍体凌伤，爸爸本来清澈的眼神变得浑浊起来精神也日渐萎靡，我每天早上煮好中午的饭菜赶过去陪他到下午四五点钟赶回去照料学生，很遗憾自己没有彻夜陪在他的病榻前，他会怪我吧!两个疗程过后，医生建议回家疗养，只给了一些保守药物，其实都是对他的病情无济于事的，虽然知道但还是无奈接受，期间我们去找了家乡龙凤店的爸爸认识的一个王医生，在深圳盐田，希望他能给一些治疗的建议，可惜听到的却是：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帮忙了了吧，也不用忌讳什么食物不能吃了……再一次沉重打击，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6月23日左右，爸爸自己去定了张回北京的车票。我也于6月25日回老家迁户口。

　　9月15日我终于撇开了手头上的工作，去了北京，爸爸早早坐公汽赶到北京西站接我，像以前的很多次，看到爸爸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大慈爱穿着我买给他的T恤衫蓝牛仔裤，可是身体已经略显瘦削不再那么直硕了，很心痛。

　　两个月呆在爸爸身边，坚强的爸爸不忍心子女看到自己精神不振卧病在床的样子，还像往常一样去牌桌跟人说说笑笑，我真希望爸爸能永远那么健健康康坐在牌桌旁……这期间又带爸爸去北京解放军医院(央视主持人罗京也在那儿治疗的)、大兴医院，检查结果病情又恶化，虽然没有转移，但是有腹水了。病急乱投医，我们又去北京肿瘤研究所，在那里我听信一份江湖小报的宣传，买了四五千块的治腹水的药，还每天给老爸榨芦笋汁喝防止他胃口越来越差。

　　09年北京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十月份就下雪了。冷嗖嗖的天气里和爸爸一起去了天安门看国庆庆典前的布置，去前门，去鸟巢水立方，去麋鹿苑，爸爸要我去爬爬长城还给我买了一双爬山穿的鞋子……

　　11月十多号，因办户口的事我要返回东莞。走的那天天气很冷，一直坚强的爸爸那天没有起床，没像往常一样送我，眼含不舍，他少有的哽咽流泪了，知道他是实在忍不住才会这样，我也心酸不已可是跟他说我很快就回来后还是选择掉头离开。于他是多么残忍，于我是多么痛心啊!后来才听嫂子说，自那天起爸爸再没起床!

　　回到东莞因工作不得脱身，我违背了爸爸“很快回来”的诺言，直至12月哥哥说家里冷，让爸爸住在医院有暖气会舒服点我还笨的不知道爸爸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了。元月13还是14日晚上堂妹志会打电话给我说，他爸妈(我三爹三妈)去看爸爸了，说他看起来很……我才心急如焚，立马买票出发，路上表弟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说出站立马打的，我才意识到情况很糟糕。去到医院，看到众亲友们站在病房外面，气氛沉重，我的心一沉，进门看到的老爸---脸瘦得脱了形，头发灰白，鼻子插着氧气管，呼吸困难、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抱着他就大哭起来：爸，你咋会成这样了……我英俊潇洒的爸爸被病魔折磨的皮包骨，再也没有气力吃进我给他买来的芒果甚至是稀饭……

　　我痛心疾首，在病房外向王医生求救得到的也是最坏的结果，建议赶紧回家，亲戚们也说。我在病房外走廊里嚎啕大哭……哥哥去检修车子了，三爹付军在病房外守夜，我靠在爸爸旁边，呼吸太难受了，爸爸一会要坐起来一会要躺下去，我一次次地扛着他，搂着他的肩，扶他起来，挨着他睡，记得送妈妈走的那晚，我也是躺在妈妈睡的床陪着爸睡的……

　　那夜爸爸有时清醒，我握紧拳头，低声在他耳边说，爸，在我心里你是最棒的，加油啊!爸爸也伸出手握紧拳头，还重重地点了点头。可是意识大多时候不清醒的他，会指着电视说一两句听不懂的话。爸爸的意识被病痛侵蚀的模糊了，我想哭可又得忍着。第二天要回老家了，我又在耳边嘱咐他，可是心都要碎成千万块了。

　　成行前，爸爸有些恐慌，他的这次回家意味着什么，还清醒的我真希望那些不要发生啊!窄小的车身、遥远的路途、羸弱到极点的爸爸在漆黑的夜里，戴着氧气瓶的爸爸终于没能支撑到回家，在我的身旁我的爸爸永远离开了我，我很怨恨自己没能调好氧气，否则爸爸应该可以清醒着回到家的吧!我更恨自己没帮爸爸把最后一口痰咳出来悔恨万分，更骂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过去多照顾他几天而不是只有一晚……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在四爹宣告爸爸已经离开中化为乌有。时间是2010年1月17日深夜。永别了，生我养我的人，永别了，我伟岸如山知我懂我爱我疼我护我宠我的爸爸!以后，在旅程的起点或终点再也没有那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在这个世界上同我血缘相通的传承给我生命的人都远去了，曾经那个世上最幸福温暖的家也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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