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之八

　　八

　　1

　　4月11日

　　农历三月十二，你下葬的第二天。

　　一早，我带着孩子回来给你圆坟。按照老家规矩，下葬那天忙客们只是在灵柩上覆盖薄薄一层土，要等到次日再由家人正式筑墓。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你的墓地，二十六年来与我出双入对的你，现在长眠在黄土之下，一同被埋葬的，除了你的躯体，还有我的一颗痴心。

　　免不了又是一场泪雨纷飞，山领他们从南地拉来黄土，在哥嫂指挥下一层又一层覆盖在你的灵柩之上，每覆盖一层黄土，就拉远一寸我与你的距离!

　　孩子们昨晚给你送来的那盏长明灯，现在已被掩埋在黄土之下，它还闪烁着灯火吗?最后的日子你那么惧怕黑夜，现在，我却任由你沉没在无边的黑暗中!大宝啊，我对你说过多少次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现在都成了一句空话，就像当初你承诺我“牵手共白首”一样，在巨大的灾难面前，那些誓言和承诺，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黄土堆起多高，我的思念就有多深;泪撒下多少颗，我的悲伤就有多少重。告别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心底的思念已经泛滥成灾!大宝，这叫我以后怎么去丈量走向你的距离?

　　给你筑好墓，我们就去镇里固了，称曰“谢孝”，孩子们要去告诉姥姥家人爸爸已经入土为安，感谢几天来他们在最悲伤的时刻给予的安慰和帮助，也是到姥爷坟前祭祀，告诉他爸爸也去了那个世界，要他们爷俩九泉下互相照顾。

　　在爸爸墓前，我再次痛哭失声，十多年了，我一刻也没有停止对爸爸和姥姥的怀念，如今，病魔又带走了我的大宝，这样凄惨的命运，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临到我的头上?

　　爸爸啊，你和大宝都是一样诚实善良的人，你们翁婿之间也最有共同语言，现在，他也去了，你要照顾好他，他也会更加孝顺你，你们可以继续今生未了的亲情了。还有姥姥那里，你也代为言语一声，姥姥最疼爱你，也最疼爱大宝。你突然离世给垂暮之年的老人晚年带来了莫大伤痛。姥姥把幸福寄托在你身上，却没能得到你的“剂”。爸爸也不要自责，你对大宝的爱，他回报在了姥姥身上，代替你陪伴姥姥走过最后的日子，给姥姥养了老，也送了终。

　　爸爸，大宝一定会常来看你们，送他回老家的时候，我在路上已经嘱咐过他了。其实即使我不说，他也一定会这样做。他最孝敬你们，以前年来节往都是他张罗着买好多东西，而我在一旁老是嫌花钱多。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我的三个至爱亲人啊，你们一定要互相关照，扶持着一路走好!

　　是日下午，大雨倾盆。哥嫂念叨着“雨淋新坟，骡马成群”，脸上露出鲜有的喜色。而我是不在乎这些的，你不在了，我痛失所爱，那再多的骡马，又有什么用!

　　你走了，天也哭了，我的世界一派凋零!

　　2

　　4月12日

　　农历三月十三，你入土为安第七天。

　　今天，要回家给你烧“头七纸”。

　　据说，人走后的前六天，灵魂是一直附着在肉体之上的，魂魄中有一口幽幽气息，混混沌沌不知南北东西。而到了第七天，便会明白自己已经离开人世，永远不能再回到亲人身边，这时魂魄就会千般留恋万般不舍地离开躯体，悠悠飘荡。

　　大宝，是这样的吗?在你生前我不忍心和你谈丁点儿这方面的话题，现在倒后悔了，既然知道这是我们没法逃脱的厄运，当初为什么没有把点点星星的事情全部做个约定?现在，我怎么感知你?我哪里找寻你?

　　昨天，我把赵汉青送回学校了，他落下太多的课，我怕影响学习。去学校的路上，我问他是否对老师和同学谈及爸爸的去世。他迅速回答道，不说。同学们要问我爸爸怎么不来学校看我，我就说他旅行去了。孩子不愿意承认你离去的事实，也不想因为爸爸的离去承受师生恻隐的目光。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态?不愿意接受任何安慰的来电和造访，不愿意面对任何关注和同情的眼神，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有关于你的往事和记忆。在我心中，我们爱的殿堂没有坍塌，依然高高耸立于寰宇之间，你不曾离去，依然鲜活在我们周围，我们一家依然和和美美在一起，你依然谈笑风生，依然健步如飞，依然关心着孩子们的学习，依然在意我们的冷暖，我们一家四口依然会背起行囊行走在青山绿水间……

　　要走的路还长，要说的话太多，巾短情长，“一七”过后，你还能听到我的倾诉吗?

　　今日之后，不知道你会去哪里?你生病时万木调萎，而今已是花影扶疏、一派生机。但我的世界没有春天，那些幸福的过往，已经停驻在被我们挥霍的细碎时光里!

　　3

　　4月17日

　　你离开我们的第十天。

　　我一直处于混混沌沌之中，总觉得你躲在哪个房间里，隐匿在哪片人海里。

　　夜半梦醒，我会习惯性地伸开手臂去找寻你，会猛地坐起来想问你喝水不、解手不，妈妈他们把饭菜端上桌，我会埋怨他们不等你……

　　你许我海枯石烂，为什么只给了我短暂的8600个日夜?你说过当我的大树，会给我永远的支撑和呵护，为什么行至半途，弃我于荒原?

　　带妈妈和孩子们一起去郑州参加法院系统第一届文学艺术研讨会时，心里说不出的悲凉，黑魆魆的夜幕下，滚滚前行的列车上，再不会有人打来电话，关心我们母子是否平安……

　　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你呢?

　　人头攒动的站台上，你呢?

　　没有了你，生活依然得继续。

　　4

　　4月19日微雨

　　乘坐城际大巴，自郑至汴。

　　孩子们说，想你了……我也是。

　　行走在我们携手走过的每一寸土地，能感觉到你的气息，却再也寻觅不到你的踪迹。

　　龙亭公园内，我们手挽着手第一次来这里赏菊;铁塔下，我们第一次羞赧的拥吻;在这个集市上，你省吃俭用下八元钱给我买了第一件礼物——一个粉红色鸡心型电子表项链;寒风凛冽的夜市上，我们用仅有的五角钱，买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然后你推让给我，我推让给你……

　　……你在春风里，你在碧水里，你在绿荫下，你在花丛中，你在我们的心里、梦里、生命里!

　　5

　　4月21日

　　在汴梁短暂停留期间，牛彩、卫敏、继红和桂萍风尘仆仆地赶去看我。她们陪我掉眼泪，安慰我多保重自己，鼓励我坚强面对，勇敢担负起自己对孩子和老人的责任。

　　感谢你们——我隔绝了几近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故人，我的姐妹们，谢谢你们在我最伤心的时候，让我感受到抚慰这颗凄苦心灵的温暖，让我知道这个薄凉的人世间，还有灼灼燃烧的焰火可以取暖!

　　告别牛彩一行回去时，我在开封火车站拍下好多的照片，在微信里发给那个叫“天马”的人。

　　大宝，你收到了吗?你还记得这些地方吗?还记得那些有关于青春的记忆吗?当初的小客栈，现在已是高楼林立，看不见我们曾经停驻的驿站;川行的旅客中，再也找不到那个和我依依惜别的身影。而我微信里的“天马”，也成了一个只是一味接收消息、却不再会回复我只言片语的人!

　　6

　　4月24日

　　突然醒悟到，幸亏早走的是你、留下的是我。

　　大宝，如果花红柳绿的世界注定只能容得下我们之中的一个，我怎么忍心舍你而去、留下你孤零零一个人来承受这锥心之痛!

　　那么，就让我来承受这所有的磨难与苦痛吧，让我留下来哭你、怀念你、写这些粗粗浅浅的文字给你!

　　大宝，请你，放慢前行的步履，吟唱起那悠扬的旋律，等等我，别让我找不见你，一定要记得我们最后的约定，一定你记得你许诺给我的来生!

　　咱家的樱桃红了。摘下点先给你尝尝吧?

　　犹记得三年前，你栽下这株樱桃树时，微笑着对我说：不是喜欢吃樱桃吗?以后这满树的樱桃都是你的了，樱桃熟了我负责摘给你，你不吃够，咱不许别人碰。

　　樱桃红了，满树红宝石一样的晶瑩剔透。记忆清晰如昨，你的话语还回荡在耳际，怎么就不见了那个答应给我采摘樱桃的人?

　　……颤抖着手摘下一枚，强忍着泪水放进口里，酸甜的果实，竟然是苦辣的味道!

　　行走在街道上，两侧依然是一个挨一个的熟悉店铺，在这里，我曾给你选购过一件件衣裤……如今，那个挺拔的身躯，再也不需要我的精心装扮!

　　沉沉暮霭中，那个踏歌而行的归人呢?

　　夜十点，有两个朋友打你电话了。一个是你远在他乡的兄弟，一个是曾经让我嫉妒的“男闺蜜”。他们哭着对我说，想你了!想你想得心都碎了!

　　你走了，欣慰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没有忘记你，还有人如我一般的思念你、为你肆意流淌着泪水!

　　7

　　4月25日

　　农历三月二十六，你离开我们第十八天。

　　曾以为，守住了你栖息过的床榻，就守住了你的气息;守住了你亲植的果树，就守住了你的关爱;守住了你构筑的家园，就守住了你的诺言;守住了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就守住了你答应给我的幸福……

　　但是，你在哪里?家在哪里?我的心在哪里?

　　那首《今生陪你一起走》，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你和我一起听了千遍、万遍。每次听我们都会泪流满面。当你不得不离开的时候，该有多么的难过和不舍!该是多么伤心和绝望!当我眼含热泪一遍遍独自聆听这首歌曲的时候，你已经不再知道我的悲伤和凄凉!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明天，不是每对伴侣都能够携手地老天荒。可以牵手相对时，我的亲朋们，请你，请你一定加倍珍惜!

　　8

　　4月26日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两天，淹没了我潮湿的眼睛和心情。夜幕四合的时候，又一个日子终于过去了!

　　你走了整整二十天了，这么多的分分秒秒，我不敢回望自己怎么熬过来的。没有了你，我是如此伤心和难过!

　　抬头见你，低首想你，梦里却不曾有你，闭上眼睛，竟然想不起你的模样!

　　……是我的爱，让你倦了吗?是我的牵挂，让你疏离了吗?是我的苦苦相思，让你感到压力了吗?

　　你走了，才记起还有那么多的话，不曾和你说;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竟然没有来得及做;还有那么多的回忆，我们没来得及整理……

　　明天，该去看你了。如果天上有知，请你今夜走进我的梦里。

　　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你曾许我携手并肩到白首苍耳，最终却做了一个背信弃义的人，给我留下了一个曲终人散、无法收拾的残局!

　　大宝，我该怨你，还是该想你?五脏俱焚的滋味，你也有过吗?

　　9

　　4月27日

　　今天，是你“三七”，我和赵岩回去看你了，给你带了一些荤菜和水果，从生病以来，你就没有一点食欲，素爱荤菜的你再也不愿碰到肉食。现在，升入天堂的你再也没有病痛了，再也无需忌食了，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想吃多少我们就吃多少。大宝，咱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生病时掉下的那60斤膘找回来。

　　本来想带赵汉青一起去的，他还有两节课，就没有去。我知道你最怕耽误他学习。

　　对了，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一，大小子参加你们公安局的文员应试，400余人中他考了第一名。当初报名参加考试时，我一直担心他考不好，不是怕不被录取，而是怕成绩不好让你没面子。现在，咱们儿子凭自己实力，给你在公安局挣了光，长了脸，舒了气，九泉有知，你一定该自豪了。

　　我知道，你不屑于让儿子当名合同民警，他也不会把这当作最终的选择，这只是个过度，等他拿到毕业证找到合适的工作，随便他去哪里就业，我都不会阻拦，好儿女志在四方。

　　大宝，一定保佑我们的儿子顺利、健康、心想事成、有出息、有能耐、有满满的幸福……其实不用我多安排，你懂得。

　　第二，赵汉青学习进步了50多分，全校1500余人中，考了665分，第442名。虽不甚好，但在耽搁那么多课的情况下，依然进步了，这是我们应该感到欣慰的。我们从你墓园离开时已经上午十一点了，我和赵岩没有回哥嫂那里吃饭，直接去学校接赵汉青一起午饭了。我对孩子说，给你汇报了他的进步，你很高兴，委托我犒赏他。他笑了。

　　大宝，你走了，我们很难过，也很想念你。我不敢当老人和孩子面掉泪，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哭泣。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你，总会不分任何场合地悲从中来。大宝啊，你不是说最放不下、最担心的是我吗?怎么说舍弃就舍弃了、而且舍弃得这样决绝?

　　昨晚，我对你许下两个心愿，第一，别下雨了，好让我们回去看你;第二，走进我的梦里，让我在梦里再次拥有你，照顾你。零晨两点多，我夜半醒来，这是我们在医院时给你放尿的时间，我没有梦，强迫自己再入睡。六点多再次醒来，果然雨停风住，但是依然没有能梦到你。大宝，你好狠心，竟然连梦都不愿给我!

　　二十一天没有你的日子，很难捱，但我不得不受这一寸寸光阴的煎熬和磨砺!如果你孤单，害怕了，就过来带上我，让我能够再次拥有你，让我能够再次照顾你，让我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刚才，我再次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给你通过微信说几句话的时候，赵岩说，妈妈，你能别在手机上折腾了吗?你要正常起来!我不快地回答，我还不够正常吗?

　　是啊，我哪里不正常了呢?我夜晚睡觉，白天起床，该穿衣时穿衣，该吃饭时吃饭，该说话时说话，该走路时走路。我没有兑现在县医院时给你说过的诺言，没有陪你一起上路。我本来准备好了大量安眠药，我不想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但你一再开导我，要我顾及老人和孩子，要我坚强面对;你一再叮嘱孩子，一定看好我，不能让我陪你。

　　是啊，我够正常了。从知道你生病，你不可治愈，到辗转商丘、郑州、北京，然后又回到县医院和家，尽管心如刀绞，我一直告诉自己，要正常，要给你安慰和鼓励，要给你最周到的照顾和最贴心贴肺的关怀。直到你离开我们那一刻，我都一直正常，好让自己可以为你料理好最后一件事。你走了，我依然得正常，我答应了给你照顾好老人和孩子，我尽量减轻他们因为失去你而受到的伤害。想哭了，暗自饮泣;孤寂了，蜷缩在一角悄悄舔舐流血的伤口，想你想得实在不行，我甚至抱着你的衣服流泪，对着你的照片说话……

　　痛苦是要独自品味的，正如思念要静悄悄的享受、不能拿出来晾晒一样，我是不应该把我们最隐秘的相思、最温暖的回忆，拿出来和那些相干或不相干的人共享。终于，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和你私聊的密地，这里，是我们的二人世界。想你了，我会过来给你留言;想我了，你也回来小憩片刻，我会把你走后我们娘仨的情况、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一一告诉你。

　　大宝，相信你在天堂会一如既往的疼爱我们、关注我们、祝福我们!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也要保重自己，天国里没有病痛和伤害，你要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一定要记住咱们的约定，等我去找你!

　　晚上，我带孩子们来我们西面家里过夜。这是自今年正月十二你生病住院之后，我第一次来这里住。

　　农历正月十一，我们在北关医院B超检查时，医生说你肝脏有问题。我顿时惊呆了，跑到厕所里哭着给哥打电话，告诉他这个不幸的消息，然后强颜欢笑，故作轻松地安慰你。你也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告诉我要镇静。晚上，我们相拥而泣。凭我们对这种病的了解，凭你我的直觉，我们知道等待我们的是多么大的不幸。

　　次日，要去医院拿我们前一天做的加强CT了，我突然很胆怯，前所未有的恐惧，我不敢面对可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后果，更不敢让你亲历!

　　给峰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他马上给单位请假，风驰电掣地赶过来。去商丘的路上，我们三个都不说一句话，静默凝重的空气好似要滴出水来。我一直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只是一场虚惊，我的祺哥哥不会有病的，他像大山一样巍峨，像大树一样生机勃勃……

　　峰还没有停稳车，我就急匆匆地下来，飞奔着去取报告单。不管消息是好是坏，我要第一个知道!

　　医生的一纸报告单，给我当头重重一击!我的祺哥哥、我的大宝、我的心肝宝贝、我今生最最在乎、最最牵挂、最最疼爱的人，竟然身患重病!我们幸福的四口之家，面临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凉!颤抖着手拿着判你死刑的报告单，我的心撕裂成了碎片。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我泪流满面，全然不顾别人惊诧的眼神。

　　哭着给哥打过电话之后，我擦一把眼泪，调整一下情绪，使劲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出现在你的面前。我故作平静的对你说，肝脏上有个豆粒大的小囊肿，吃点药就会好的。

　　峰什么也没说，你也是。你们从我不善掩饰的表情里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去传染科让医生看，医生说，住院吧。避开你，我问，多严重。医生回答，晚期，无药救治。我大脑嗡的一声，差点倒在地上。外面的你，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显得那么虚弱和无助。

　　和医生交换一下眼神，我不敢让你明白自己所面临的绝境，我要拯救你，要给你生的希望，要挽留我两个儿子的爸爸，要继续我们的爱，要实现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实现的美丽梦想，要和你一切子孙满堂、含饴弄孙、共享天伦……

　　北关医院也许是商丘市最好的，却不是全省最好的。我们决定去郑州住院了。

　　车子启动，在和送我们进省城看病的妈妈、静霞和堂弟表妹他们挥手告别时，我哭了，我知道，我们今天离开了这里，也许亲爱的你再也不会回来……

　　二月十二日住进省城医院，三月一日转三〇二医院，三月十四日因病危回到县人民医院，四月一日回家，七日你永远离开了我们……一连串的数字，描绘出你最后的生命轨迹，也把我们曾经幸福的家庭打入痛苦的深渊!二十一天来，我和孩子们不得不承受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和凄凉!

　　你在东院度过了自己最后的时光，所以住那里尽管有诸多不便，我们还是舍不得离开，好像守住了东院，就守住了家，守住了你，守住了我们一家人的幸福。

　　因为明天要送赵汉青上学，加之我没有本事把车开到里面，停放路边又不放心，我们来西面住了。赵汉青十分地不情愿，本来他以前是最不喜欢住东院的，那里没有电脑和电视。他犹犹豫豫地问我，妈妈，咱们都去西面，把爸爸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会不会生气?

　　原来孩子们和我一样，在他们心里，你并不曾走远，你一直在我们身边，你永远与我们同在!

　　祺哥哥，回望一起走过的二十六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全部烟消云散，我一如既往地会接纳那个并非圣贤的你，一如既往地牵挂你、留恋你、爱你!

　　记住我们最后的约定，来生还要一起走!

　　10

　　4月28日

　　凌晨3：10

　　大宝，刚才我和赵岩带赵汉青去医院了。一点半醒来，发现他出了一身的盗汗，他说自己恶心头晕肚子痛。

　　你在时，孩子有些轻微的不舒适症状时，我不提倡他们吃药打针，我告诉他们在安全范围内要通过自身的防御功能提高免疫力。你不在了，我就不敢冒这个险，我怕有丝毫的闪失，因为我答应过你，一定把孩子拉扯大，一定让他们好好的。

　　四十八分钟的时间，花费将近九十元的检查费和五元钱的停车费后，终于知道，孩子除了有点轻微的炎症，别的没有问题。心可以放进肚子里了。

　　对了，告诉你几件事：

　　其一，在赵汉青刚开始不舒服时，我以为缘于你的亲近，竟然像姥姥以前那样用半碗水和一根筷子偷偷在厨房说坠。我说：大宝，是不是你来了?是你就站住吧，我们已经阴阳两隔，你不要再来亲近孩子，你的依依不舍，只会成为对他们的伤害。

　　我在厨房神神叨叨的，孩子们问我干什么，我不敢说，托辞口渴烧点开水。大宝，别生气啊，也别埋怨我，我也是病了乱求医，一切还不是为了你的宝贝儿子?如果真的灵验，你就保佑他们吧，再就是趁我独自在家的时候来陪我，无论怎样的方式和形式，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接受你、疼爱你。

　　其二，在医院时一医生说需要给赵汉青打针，他竟然像儿时那样拔腿就跑，我和赵岩拉住拽住。笑他，都快高中生了，还怕打针。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初二!好像初二就可以临阵逃脱一样。当然，最后好说歹说，也算是勉强打了一支屁股针。以前他打针也是这个样子，那时不需要我又追又撵的，只消你威严地说一声，赵汉青，过来打针。他就会停住奔跑的脚步，不情愿地磨磨蹭蹭折回来，老老实实任凭医生处置。

　　其三，回家时，赵汉青故意撒娇，说打过针的屁股痛，不能走路了。当哥哥的明明知道弟弟撒谎，还是背起他，一直上到二楼。弟弟过意不去，让哥哥放下自己，撒腿跑步上楼。兄弟之间互敬互爱，你该感到欣慰了吧?

　　还有就是，通过这件事，我理解了你的良苦用心，你竭力反对赵岩谈外地的女朋友，让他找本地的，就是为了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有人照顾我和赵汉青。

　　快凌晨三点半了，孩子们也进入了梦乡。我也睡了啊。

　　对了，今天因为哭你，难受了一整天，肚子也是莫名的不舒服，被赵汉青这么一折腾，我倒轻松了许多。以后啊，我得尽量控制自己情绪，不再想你了，我病倒了，谁来照顾我们的两个孩子?我会把你放在心里，放在最深处。

　　5:40

　　早安，大宝!

　　柳绿花红，春光灿烂，美轮美奂的大自然，少了一个你，让人如此心酸!

　　家里，还是你当初离开时的样子：博物架上，放着我们一起在哈尔滨买的那两瓶伏特加。你说，这酒味道浓郁炽烈，等娶儿媳妇时，再打开我们老俩口对饮。

　　餐桌，依然摆放成你在的样子。北面那把椅子，还是留给你的位置，东面是我的地方，孩子们在南面依次而坐。

　　这小小的厨房，曾经是你大显身手的地方，普通的蔬菜，总被你烹饪出可口的味道。每当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端出来，我们各落其座，品尝着饭菜，品尝着幸福。我多次保证好好钻研厨艺，把你们爷仨个养得胖胖、壮壮的，终因懒惰和懈怠，仅仅在这个春节后潜心做了五天的饭。大宝，五天相比于二十六年，实在是太过于短暂!我常对你说，等我退休了，不再忙了，就开始好好钻研厨艺，做个天底下最用心的厨娘，专心致志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但你却不再给我机会，我也终于明白，许多的事情，是不能够等待的。

　　那方茶桌，那盏略显笨拙的褐色茶盅还在，那些晶亮剔透的茶具还在，那些盛装着各地香茗的筒筒罐罐还在，只是再没有那个烧开一壶热水，沏几杯香茗，和我相对而坐品评个中滋味的人!

　　……物是人非，曾经的快乐和幸福清晰如昨，斯人隐遁，只剩下我这个时时揪心、刻刻泪奔的未亡人!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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