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之一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大宝 据说海之角、天之涯，生有雌雄同株奇花，于弹指之间，破土、萌芽、茂盛、开花、怒放、结实、饱满，倘若其中一朵率先凋零，另一朵必将迅速枯萎。 这花，生得艳丽，落得凄美，花瓣归于泥土，唯留下刹那芳华。 ——题记 一 1 大宝，你到底会在哪里呢? 想起年前年后发生的事情，依然如坠入云里雾里般飘渺虚幻：腊月初八，你过生日。我如以往的每个春节一样，给你买了套避邪的红袜子、红内裤，然后和妈妈一起，走了几家金店反复比照后，又给你选了一个观音菩萨吊坠。本来，看中的是那件带有你属相的金牌，但是手里没有那么多银子，只好委屈你了。 中午，妈妈做了一桌子的饭菜，我给你戴上生日桂冠，帮你点燃生日蜡烛，胖胖和小周妮给你唱祝福歌。你按照我的意思，闭上眼睛许过愿后，在胖胖的帮助下，一口气把蜡烛吹灭。 头戴桂冠、在饭桌西头坐着的你，沉重地看着忙碌的我，满脸落寞。突然，你没头没脑地说，我都一废人了，你们对我这么好干啥? 你的话让我心如针扎一般疼痛。大宝，我懂得你的不如意，知道你满腹的心思和哀怨，理解你的挫败和失落，但所有的种种，不是几句开导的话可以解决问题的。我替你着急，但是帮不了你。我想方设法要你高兴起来，但是你陷入红尘太深，怎么也学不会我的云淡风轻。 强忍泪水，我故作轻松地说，傻瓜，你是咱家的顶梁柱，哪里也离不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妈妈也伤心地说，咱家最宝贝的人物就是你，啥事不是你操心?啥事能离得开你? 把吊坠帮你戴在脖颈上，我以为，这样就永远栓得住你。自此，天涯海角，咱们再也不会分离。 2 腊月二十九，我带着两个孩子和山岭一家一起去商丘。 过年了，我和赵汉青说好的我们两个不添加新衣，只给你和赵岩各买一身。我对他说，咱俩衣服多，不用买了。你爸爸是咱家的宝贝，也最辛苦，过年得有奖励吧?哥哥年后要应聘，得置办一套行头吧?孩子很懂事，点头同意了。 那天，你对我是不满的。你说北京的同学回来，联系了十多个人，要招待，找我要钱。我有点不高兴，为什么每次来人都是你忙里忙外?再说，因为每月要归还的5000元贷款，还要准备春节走亲戚发待岁钱，当时我也真是捉襟见肘，就没有给你。 你很生气，脸色非常难看地从家里抱一箱酒，走了。 在商丘，给赵岩买好一身衣服后，我在京港超市给你看衣服，选中两件，觉得你穿上都好看。我喜欢把你打扮得英俊潇洒，我不怕走到哪里都有追随你的目光。我常常对你说，别人越是关注你，越能证明我的老公是优秀的，我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款式和色泽，并打算拍了照片发给你。你余怒未消的样子，生气地说：别给我买!我不要! 但我还是想买给你，过年了不给你添身新衣，我心里难受。电话再打过去，依然是冷冰冰的样子：神经病不是?告诉你不要就不要，买来我也不穿! 孩子和山领都说，不要就不给他买了吧。 但我依然坚持把选中的两件都买了下来。手里的钱不够，借了山领800元。我知道你只是给我赌气，回去一哄，马上就会高兴了。 衣服拿到家里，你看中了土黄色的那件休闲装，黑色的半大衣因为和我前几年买给你的那件相似，你不要，恰好给了看中但是钱被我借走、没能买成的山领。 穿上这件衣服，你是满意的，对着镜子审视了好久。孩子们都说，妈妈好眼力，爸爸穿上显得潇洒年轻。 腊月三十，天气很冷，温度很低。但因为是小年，我们带孩子去东院和妈妈、弟弟他们吃团圆饭。我说得穿新衣服。但我们怕冷，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你，在一件保暖格子衬衣外，套上了这件新衣服。 那天我们在地锅煮肉，你耐不住寒冷，冻得夹着膀子，坐在锅门口烧火取暖。妈妈说，大冷的天，穿这样单薄干什么?你微笑着说，今天上你闺女当了，她说过年得穿新衣服。 午饭后，你躲进了温暖的被窝。 有过这次教训之后，你又架上了我前年买给你的那件羽绒袄。那件新衣，便也一直挂在柜子里。 这件衣服我没有给你带走，不是不舍得，是想留住有关于你的最后记忆，留住我们曾经有过的美好。我把它挂在我们卧室的衣柜内，看到它，宛如你尚在。 3 1月31日 农历正月初一 这天，是农历甲午马年的第一天，也是传统节日中最重要的节日——春节，人们在这天欢聚一堂，共庆佳节。 昨晚的除夕夜，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沙发上，一边收看中央电视台直播的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喝你沏出的香茶。明天要吃的水饺早就包好了，白胖胖的馒头也放到了锅里。孩子们都放假回来了，我打算在这一年难得团圆的日子，好好给你们父子做几顿饭。 一夜炮竹声似乎断断续续地不曾停歇过，你几次要起床，我把你按在被窝里。我说，外面太冷，再睡会。你笑骂我懒女人。大约五点多钟，你怎么也不愿意睡了。你说，起得早，过得好，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说的，大年初一这天尤其不能睡懒觉。 你起床后，我不得不起来，两个孩子也先后起来了，赵岩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洗面奶，对着镜子缓缓清洗他脸上那几颗青春痘留下的印痕。孩子们都像你，分外注重形象。我去厨房里忙绿，你和赵汉青张罗着下楼放鞭炮。一阵“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过，饺子也下到了翻滚的开水里，片刻，元宝似地飘浮起来。 我学着外婆的样子，把煮熟的饺子先盛出一碗敬给先人和诸神，再盛出一碗给你，然后是两个孩子的，最后一碗给自己。大家吃着饺子，都不愿意啃馒头，我一掰四瓣，每人手里递一块儿，看着你们吃下去，因为老人们说，大年初一合吃馒头，寓意团圆，吃馒头的人也会有力气、有智商。姑且不问灵验与否，只要是吉祥如意，咱就照单全收了吧! 吃过早饭，我们给妈妈和叔叔、舅舅们打过拜年的电话后，就驾车回黄冢看大叔。南乡的二姑一家也来了，表姐表哥一大群，有几位还是初次见面。热情好客的哥嫂不辞劳苦，在家里摆好了两个饭桌。二十多人团团围坐在一起，推杯交盏，好不热闹。 席间，我一直关注着不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的你，看到你频频举杯，忍不住去制止。你很不高兴的样子，说：咱亲戚都来了，我陪老表们喝点酒怎么啦?去，女人家别跟着扫兴。 大宝，看到你这么高兴，我也开心啊。我最喜欢看你热情洋溢的样子，最喜欢听你爽朗的笑声。你这段时间的郁闷，不知道令我多难过。就在我们一起回家的路上，我还不停找话题逗你说话，说你显得死气沉沉，让你和孩子们多交流。你大声呵斥我：不说话能当哑巴待你!就你话头多!然后依然沉默不语，我和孩子也再不敢发声了。 我看自己劝止不住你喝酒，便向翠玲求助。翠玲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你也最愿意和她闲聊。可是，她也被你几句话呛了回来。嫂子一旁也很担忧，对我说，红，祺怎么还喝酒?你看他那脸色，我怎么老是看着不像正色?翠玲也说，我二哥瘦了，他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大宝，天天和你朝夕相处，我真的没有发觉你有明显异常。半年来，你是比以前显得苍老了，人也更加沉默寡言。但我觉得衰老是自然规律，而且你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在她们的提醒下，我隐隐有点担心了。我想，我得带你好好检查检查了。 4 正月初七，天降瑞雪。干燥了一个冬季的空气，便有了一份湿润与棉柔。 那天，妈妈生日。我们把妈妈接到浦江小区。 我是个见不得美景良辰的人，看到银装素裹的世界，就闹着要去拍雪景。妈妈这几年被我熏染得也喜欢照相了，两个孩子却是领教够了我拍照的疯狂，不愿意跟着去，齐齐钻进被窝里，拉也拉不起来。 我很生气，只是让他们给照个相，就这么拒绝，现在还需要我管吃管喝呢，以后有独立生活能力了，才不会把老娘放在眼里! 你在被窝里睡觉，我没敢打扰你。听到我的怨言，你慢慢爬起来，对我说，我去给你们照吧。 当时，你肯定是疲惫而乏力的，不然，为什么那样懒洋洋呢?在咱们家，你也不肯把头上戴着的羽绒袄上的帽子取下来。你说，我冷。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反常的种种，是暗示你生病了呢?我还笑称你“装在套子里的人”。 去往木兰湖的路上，我依然对两个孩子的行为愤愤不平，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你大度地说，孩子大了，不会再对你惟命是从，他们就像长硬翅膀的鸟儿，早晚会从我们身边飞走。以后啊，别指望他们太多，啥事还得靠着我。咱老锅门俩啊，往后就是相依为命喽! 那一刻，你分明给了我一生的承诺。 置身于雪原，我兴奋得像个孩子，在丛丛青竹旁，在冰封的湖水畔，在矗立的木兰塑像下，在银枝素裹的桂花树林里，在维妙维肖的雪人前，欢呼雀跃。 为了显出雪的洁白，我着一件翠兰色的上衣，拿一个黑手包作点缀，还带来一尾红艳艳的布鱼。你说我是一个看到镜头就站不直的人。真的，我一对镜头，就头歪、腰扭、眼睛散光、手舞足蹈，全然找不到平素的端庄和沉静。 我一个又一个的摆POSS，你不厌其烦的对着我拍来拍去。自己闹还不过瘾，我把包给妈妈，把布鱼挂在你衣扣上，当过主角之后又要过摄像师的瘾。你和妈妈极力配合我，按我要求的位置和姿势、甚至神情，完成我交给你们的任务。 雪后的木兰湖畔，显得那么圣洁而空旷，偶尔有人嬉闹着走过，但那都是多情善感的少男少女们，如你、我和妈妈这般年龄的，也仅此一家了。 那时的你，顶着刺骨的寒冷，强忍着身体上极大的不舒服，和妈妈一起陪着我闹，微笑着看我疯疯癫癫的样子，配合我拍照，任由我装扮。那样怜惜和疼爱交织的眼神，与其说是一位丈夫，更像一个慈父。 回过头来再看一下当时的录像和照片，你满脸的倦容和病态，行走起来也显得蹒跚，不到三十公分的低矮墙头，你跨越过去都显得那么吃力。但是，当时这一切都被我忽略了! 对我关怀备至、极尽呵护和包容的你，最终没能守住冰天雪地中许我一生的诺言，在之后整整两个月的三月初八，你撒手人寰，丢弃我在荒凉的人海里。 从此，我的生命不再有春色! 5 正月初十 和张东旧事重提时，我把这天说成我最后的疯狂，在这天，我挥霍掉了一生最后的幸福和快乐!此后，我的世界陷入暗无天日之中。 因为回老家时嫂子和翠玲她们说你脸色不正，回来后，我一直要给你去检查。你说，节假期间没有好医生，等医院正常上班再说吧。 这天，本来我们说好的带你去商丘北关医院检查。那天早上六点多，你悄悄地起床，到厨房下面条。我急忙起来，告诉你验血是不能吃饭的。你说，今天有事，不去了。 我着急地说，不是说好去看的吗?什么事能比这重要? 你说，朋友的朋友结婚，我得去帮忙。 我有点生气了，朋友的朋友都比你自己重要? 你不加理会，匆匆吃了碗面条，开车走了。 你是一个助人为乐的人，在你心里，别人的事情永远比自己事情重要。只要别人有事，你情愿放下手头自己的活，也要赶过去帮忙。你常对我说，谁能没有事?朋友就得雪中送炭。这点，和爸爸多么相像啊!正因为此，你和爸爸之间的关系，亲密程度超过了所有的翁婿。 可惜，爸爸没福，早早地去了，在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孝敬他老人家的时候。我们也没福，痛失父爱，生活上工作中遇到不顺心的事，也没人能给出建议与警醒。 你走之后，孩子们也各自有事。我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就给素焕姐打电话，约她们去拍雪景。 你知道，我们这群女人都一个个自恋得要命，提及聚会和拍照，那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很快，木兰七朵金花联系到了一起，大家商定先由我来请吃饭，然后一起去105国道东侧的那个公园踏雪寻梅。 我和慧敏驾车赶到的时候，张东和素焕姐她们已经在饭店等候我们多时了。红酒微酌，浓茶小饮，马年的第一次聚会，大家都兴致勃勃。 饭后，一行人趁着酒兴去踏雪寻梅。一路欢歌笑语，下午的时光过得飞快。大家余兴未尽，商定晚饭由张东安排，再聚一场。我和梨琴趁着短暂的余暇，在素焕姐的文雅閣又是一通疯狂拍照。 晚饭气氛很热烈，一向豪爽的我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饭后，大家又去K歌。我平生最学不会的就是唱歌，其它吧，还真没有能够难得住我的。自己不会唱，那地方对我自然没有任何吸引力。当然，如果你在，情况就不同了。20年前，你就被我们的朋友们誉为“情歌王子”，无论哪首歌，无论何种风格，你只需听上一遍，就能唱出来，而且音、味、韵模仿得惟妙惟肖。两天前，我们一大家人在“名门国际”唱歌时，你一首接一首的唱下去，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孩子们都兴奋地说，不知道我二叔唱得这么好听，怎么不去电视节目上参赛呢?说来我这人够愚笨的，和你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愣是没有被你浸染上一丁点儿音乐细胞。 去往歌厅的路上，接到你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到家。我告诉你有点事，得晚点。你不高兴地挂断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如我一样，不愿意对方呆在外面，尽管孩子们都在家，还是强烈希望另一半时时刻刻守在自己身边。 但那夜，确实回家太晚，除了应酬，还有一份盛情难却，毕竟是马年的第一个狂欢之夜，毕竟几位姐妹们欢聚一堂，不好早早退席的我只有坚持到了最后。 坐盈旭夫妻的车回家后，你没有理会我。第二天，你幽幽地问，昨天我打你电话时，怎么不找个借口回来啊? 我有点愧疚地回答，盈旭丈夫去接她，说好的我们一起回，让你牵挂了，下次避免类似情况发生。 你没再说话，但心里绝对不高兴，这点我能看得出来。 这段时间，你老爱发火，有时候一点原因都没有，动不动就会训斥我和孩子。我以为是你心情郁闷，悄悄告诉孩子们多理解，不要和你顶嘴。那天赵岩忍不住和你顶了几句，我很生气地警告他：下不为例!你们可以不听我的话，不疼我，但是绝对不能让爸爸不开心。真的大宝，我希望你每天都快快乐乐。你一露出笑脸，我的天空就会万里无云;你一稍不高兴，我的世界就布满阴霾。 面对你的焦躁不安，我也很着急，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趁你心情好点时，我会悄悄提醒你，孩子们放寒假难得的一家团圆，你也克制一点自己。你长舒一口气，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最近老爱发脾气。你们别和我一样。暴躁易怒，其实就是病症之一啊。可是当时我哪里知道! 那天的午饭和晚饭，我们都没有在一起吃。你给别人帮忙后，和朋友聚在一起打牌，我和姐妹们疯玩了一整天。 大宝，正月初十那天，我们一日狂欢，把今生的快乐和幸福都挥霍殆尽了啊!第二天，我们双方从幸福的巅峰，坠入了痛苦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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