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爷爷之二——遭遇挫折

　　爷爷的性格刚强、倔犟、宁折不弯，用奶奶的话说是“一头撞到南墙上!”;有时还有些暴躁。正是有着这样的性格特征，爷爷打起仗来才勇猛顽强，不顾生死。也正是由于这些性格特征，让爷爷遭遇到了人生道路上的重大挫折。

　　正当全国人民欢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伟大胜利，满怀喜悦地迎接新中国诞生的喜庆时刻，爷爷却突然被关了起来。我那时年龄尚小，不知道具体原因。爷爷奶奶也没有对我们说过具体情况，我只是从爷爷奶奶相互之间的谈话中(包括与舅爷、爸爸及其他有关人员)偶尔听到些只言片语，时间长了，知道一些大概，加上以后爷爷让我代他写申诉揭发材料而必须对我说的一些事情，综合各方面情况，我将整个事件还原如下：

　　1949年秋，忽然有人告诉奶奶，说爷爷被隔离审查。奶奶经证实后找到舅爷询问，(舅爷已调任商邱专署中级法院院长)舅爷告诉奶奶有人举报爷爷违纪，正在隔离审查，要家里给予配合。而爷爷此时正在看守所里又喊又骂：我犯啥法啦?凭啥关我?有种的站出来!有人向舅爷汇报说爷爷大闹看守所，舅爷很生气，说了一句“再闹就拉出去毙了!”。作为法院院长，舅爷当然知道要重证据，要依法办事，舅爷这样说，是因为爷爷闹得非常厉害，要刹刹爷爷的锐气。而爷爷可不管这些，依然大闹不止。随着询问的深入，爷爷对事情起因也逐步有所了解：有关人员反复询问爷爷与某大地主(抗战时期作为统战对象，曾经为我党我军做过一些有益工作，后倒向反动派)的关系，怀疑与其有勾结，甚至怀疑在他那里“吸老海”(指抽大烟)。爷爷在抗战时期负责去做他的工作，故而在一段时间内联系较多，这是当时的特殊情况。至于后来其走向反面，爷爷认为那是他个人的事，该杀该剐那是他活该!用爷爷的话说：“恁杀了他个龟孙去!”并反问：说我与其勾结，有啥证据?还质问有关人员：说我吸老海，更是栽赃陷害，我有没有烟瘾是很明白的。

　　由于缺乏真凭实据，爷爷在年前恢复了自由，组织上也没有作出任何结论。爷爷马上找到舅爷，说自己无辜遭人陷害，你还说要拉出去毙了我?要舅爷给个说法。舅爷对爷爷说：组织上接到反映当然要进行审查，没有问题当然更好，有啥事不能好好说?你却大骂大闹，叫你搅得乱七八糟，谁都管不了你?!谁的话你都不听?!想咋咋就咋咋?!就该叫你吃点苦头，有个教训!爷爷心中怒气未出，反而挨了舅爷一顿训斥;胸中一腔恶气难消，终于憋出一场大病——背上生了碗口大的恶疮，(背上长恶疮是很危险的凶兆)脓血腥臭难闻，淌到哪里哪里溃烂，痛的死去活来，座卧不宁，差点丢了性命;后来组织上派人把爷爷送到保定，在叔叔所在部队的医院治疗了一年多。(这期间是否去过北京治病，我不记得了)在保定，爷爷从叔叔那里得知爸爸还活着，已经随四野南下工作团到了广西;这一喜讯给身处逆境的爷爷带来莫大的安慰，爷爷的身体终于慢慢康复。

　　在叔叔的帮助下，爷爷与爸爸取得了联系，便于1952年春带着我去了广西，把我交给了爸爸。爷爷把自己受到的不公正遭遇对爸爸说了，却没有料到爸爸竟然往老家寄了封信，质问地方政府有关人员不该这样对待爷爷。地方上给部队回了信;意思是对爷爷进行审查是组织程序，而且组织上并没有认定爷爷有问题，没有对爷爷作出任何组织结论，要正确对待等等。当然，爸爸为此受到了部队首长的严肃批评。

　　爷爷回来后曾经找过当年的领导，包括舅爷任县长时的县委书记李绪三和后来的县长马光等同志反映问题;由于他们当时没有介入此事，不了解具体情况，不便插手;都真切的劝爷爷：反正没有给你下结论，那就说明你没有问题;劝爷爷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并表示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尽可能为爷爷安排满意的工作。爷爷以一句“再说吧!”婉拒了各位领导的好意。

　　舅爷也十分关心爷爷的工作，问爷爷想干什么，他可以帮助安排，却被爷爷拒绝了。爷爷怨气未消，觉得自己为国家出过力，流过血，算得上出生入死，却被人陷害，遭受不公正待遇，有些心灰意冷，于是赌气回家了。舅爷多次找爷爷谈话，要他看远一些，正确对待，并表示可以安排让爷爷满意的工作;但爷爷认为自己的两个亲侄子都在抗战中牺牲了;还有两个儿子都还在部队上干，就由他们继续为国家服务吧。爷爷竟然我行我素，在没有办理任何手续的情况下就自行脱离了组织和岗位，这等于是自动离职了。

　　如果说人生的道路就在于关键几步的话，那么爷爷迈出的绝对是让他后悔莫及的最为错误的一步(原谅孙儿这么说)。虽然爷爷嘴上从没有承认自己迈出了错误的一步，但后来从爷爷奶奶谈话中经常说的一句话：“世上没有买后悔药的”就可以深切的体会到爷爷的后悔之情。爷爷走出这错误的一步，原因很多，既有客观上的，也有主观上的;而且我认为主要是主观上的。爷爷基本上是文盲，思想觉悟有一定局限性。比如他一生相信共产党，拥护共产党，一直跟着党走，却从来没有履行过组织程序，也就是说没有入过党;尽管党组织曾经热情的、不止一次的向他敞开过大门。与许多受到过不公正待遇的老同志相比，尤其是受到冤枉、遭受迫害、甚至一直背着错误处分的老同志相比，爷爷这点事其实算不得什么;但就是“不吃馒头也要争口气;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倔犟性格使然。其实，不但爷爷有这些性格缺陷，在我爸爸，甚至我本人身上也程度不同的存在着。比如爸爸在海军政治干校受到委屈，就坚决要求转业(这时南海舰队已经决定提拔爸爸任炮舰政委了);而我，也因为看不惯文革期间部队的极左做法也曾经是坚决要求复员回到地方的。所以，我想我们李家(包括子孙后代)都应该认真反思、反省一下，从中悟出有用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想，爷爷会原谅我的大不敬的。

　　爷爷虽然从革命军人成为一介平民，但依然保持着老八路的优良传统与作风，在有生之年，尽量为人民群众做力所能及的有益的事情，我会记述在以后的纪念文章中。亲爱的爷爷：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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