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难，难忘却

　　妻子和我挥挥手走过了奈何桥，我痛不欲生，感到人生已变得虚无缥缈失去了意义，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已游离肉身悠悠然漂流在人间和天堂之间。每天，只要眼睛张着，我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妻子。昨天两位红颜知己来看望我，我流着泪说，在桐乡儿子那里，很少或者说没有熟人，关于妻子的话题缺失了述说对象，行走街头满眼都是陌路人，念及和泪水都稍稍少些。在南浔，境况大相径庭，那天在菜场遇上妻子的老邻居彩珍，招呼后我说了一句“现在活着和死了一样”眼眶里便溢满了泪水。转身又和永年相遇，当他十分关切地询问妻子的近况时(他未知妻子病亡凶信)，我眼泪立刻喷涌而出，说了一句“苦透了!”紧接着“不说了”便痛苦地告辞。这在有些人看来显得不可思议，妻子走了快半年了，为何还如此难以忘却走不出阴影?那天我约请朋友来访，短信里就是这样说的，“我很想你们来看看我，跟我说说话”“让我流流泪也好”。我把朋友迎进大门，眼泪禁不住已经“出门”了，一味诉说，竟忘了让她们品尝沙发茶几上的新鲜水果。她们走后，我竟觉得悲哀有所发泄，心里有了一丝轻松感。只要我在南浔，每天薪火相传地上电香，求菩萨保佑的除了我和弟妹们全家心想事成蓬蓬勃勃外，就是妻子在天堂里身体健康生活幸福心情愉快。这样也有一种宣泄情感的感觉。亲朋好友劝解我要尽快地忘却悲痛、中止怀念、远离梦中的故人，这办得到吗?我行走于南浔和桐乡之间，有时还带上点吃的到公墓去看看妻子。妹妹劝我不要去，我说现在我什么都不信了，还有什么可忌怕的?总不至于我看看妻子会惹上什么麻烦吧?!惹上了秽气也和人世“拜拜”了倒是求之不得。在南浔家里，客厅、书房、前卧、后卧，我每天滞留最多的便是书房，人在书房里的感觉是挺踏实的。为什么呢?我想一是那里有电脑，写文字，上博文，寄托哀思少不了;但更重要的是那里有爱妻的遗容，还有妻子和阳阳在一起以及游西湖的留影。在书房里有一种直觉便是仿佛我就在妻子身边，妻子也在我的身边。没有情感的人，往往见了死者的照片会感到害怕，我见之只有亲切的感觉，心情稍微轻松些时还会给她一个飞吻。就是晚上一个人黑咕隆咚地坐在那里，也仿佛过去和妻子在一起说三道四，因而我越发钦佩好友金兄的先见之明：“那是因为现在这房子里到处有妻子的气息，他还想在这里与妻子对话。”我常常想，我们相濡以沫这几十载，是说忘却就能忘却的吗?人之所以有别于一般动物，就因为人具有丰富的情感。有的人被指认为“禽兽不如”，就是因为此人缺失了做人起码的道德和良心，缺失了人所应有的情感。有网友说，某某某失去了亲人，为了不因思念而引起悲痛，把死者留下的一切东西，包括相片文字统统付之一炬。我坚决不认同这种绝情的做法，多少年的感情就这么完完全全地割断了，你忍得了心吗?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师。我还要加一句：时间是忘却的最佳润滑剂。让时间慢慢地消融你的悲情记忆，这才是最仁慈最理性的。今天我上凤凰网，读到一条新闻，说加拿大蒙特利尔骇人听闻的“杀人碎尸案”的犯罪嫌疑人、29岁的卢卡·罗科·马尼奥塔就是一个没亲情没爱情没朋友的心理变态者。这种人才是绝情的。那天《浙江博客网》上一位网友在我的博文后跟帖说，“曾经看过一个博客，一个男人为自己爱的女人写了7年的思念，感动不已。”那位网友接下去说，“其实，分开以后，自己爱的男人能好好的过下去，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心愿。” 这种说法我倒是认同的，比较仁慈。我不一定做得到那位“写了7年的思念”的博主，但我决不是那个心理变态者。我说的时间是忘却的润滑剂，这是被“实践”所证明了的。妻子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即使我再牵挂再痛苦，但比之那时毕竟“改善”了不少，一些事情、一些细节、一些动作，在循环反复无数次以后，以往的就自然而然地被模糊了、被阻断了，慢慢地隐入雾霭般的背景里，像起床、睡觉、一日三餐、买菜烧菜，现在逐渐地一个人习惯起来，适应起来，至少不会像几个月以前一样随时都会触景生情地落泪。但一些循环次数很少的事情，则无疑仍然会一下子勾起我痛苦的回忆和思念。朋友家的婚礼，我2月份去过一次，那还是儿子孙子和我一起去的，多少还好一些，但也着实流了不少泪。以后几次，我接到送请柬朋友的电话，立刻就准备好贺仪，一手交钿一手交“货”(请柬)。我从袁承手里接过他女儿婚宴的请柬，一边递上红包一边说，到时如果我缺席就理解我吧。好友林江的公子5月27日大喜，在我的催促下4月5日就送来了请柬，要是我去了桐乡就难收到邀请、难兑现我的感恩了。结果那份请柬是林江催着印刷厂印出的样张。后来林江多次来电要我一定参加婚礼，在一次电话里我竟抽泣起来。到23日，我又郑重地发去短信：“……我基本上不来赴宴了，心情还很不好，热闹喜庆的场面反差太大我脆弱的心理往往承受不了……”最使我思及便会落泪的是那条腿伤，按规定手术一年半后取钢板，现在我一想起一说起就会流泪甚至痛哭。妻子临终前我搀着她的手就说了这么两句话：第一句是“玉英你不能走哇，我取钢板还要你侍候啊!”她在弥留之际还点了一下头，因为她知道这是她的“责任”。但当我说“我们东南华府的新房子还要你去装修”时，妻子便不置可否了。这个令我痛彻心腑的场景我一辈子也淡忘不了。这次我从桐乡来，主要就是为了拿钢板的事，我跟弟妹姨子一说起就哭，那天去医院一边骑车一边流泪，妹夫劝我全然没用。结果钢板没用拿成，因为愈合得还不是很好或者说不是很成熟，要推迟到10月11月。这种刻骨铭心的情节哪是说忘就忘得了的呢?你说我在忘却这方面不作努力吗?绝对不是。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慢慢地消除能够唤起悲情记忆的物品和情节，我把妻子当时留下的没有消费掉的东西一件件地消费着，凡是吃的，我没有像其他物件那样动不动就丢掉，这次在南浔住了一个星期，吃掉了妻子留下的蛋白粉、藕粉、百合，还有妻子走后朋友送来儿子买来妻子生前最爱吃的丹麦蓝罐曲奇，冰箱速冻里存储的放生鳖也都成了我的盘中餐。不是我吝啬，因为妻子是一个节俭之人，她在注视着我，我只有把它们都吃了心里才舒坦，妻子也舒坦。但毕竟我身边能勾起思念的器物太多了，从器物延及情感，这是谁也回避不了的情感过程。浔东新宅是我和妻子苦着累着装修起来的，那里处处有妻子的智慧和心血。那妻子买来让我涂脚后跟的防裂膏，我那里舍得丢掉?每擦一次都会想到妻子的温馨。这种深深的情感在我为妻子作文时表现得淋漓尽致。每当我脑海中产生描写妻子的灵感时，都如获珍宝，烧菜时想到便熄掉煤气灶到书房记上一笔;半夜里醒来想到我会立马起身拉亮电灯在写字台上记上几行，天冷就披条衣服;如果在晨练时思路豁然开朗，思维的屏幕上产生一连串的文字时，我便死死地记住，回到家里甚至连换鞋都来不及就动笔。我常常想，“最美司机”吴斌的女儿说自己的爸爸是伟大的爸爸，我也要说玉英是伟大的妻子、伟大的女性，她的温情惠及亲朋好友，本身就是对创建和谐社会的重大贡献，只是她没有出名、没有受到媒体关注罢了。我绝对欣赏关于吴斌报道中的两句对话：“我对(吴斌女儿)她说，‘再过很多年，想起爸爸，一定会更加觉得爸爸的好。’小月坚定地说，‘嗯，一定会的。不管过多久，想起爸爸，我都会觉得爸爸很伟大。’”对妻子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远离忘却有多难啊!和脆弱近距离就意味着尚未远离忘却。爱妻踏上黄泉路后，我的精神变得十分脆弱，一遇上伤感的事就落泪。一次，看到路边有人乞讨，我想起妻子平日里最关注这些“弱势群体”，立马掏出20元钱，随即眼泪就下来了。还有一次，我在虹阳路年丰路转角处目睹车祸，看到很多人在围观，一位老者平静地躺在路中间，看来已经不行了，我立马想到妻子走了，是平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下来。昨天同学聚会，我路遇惠芬，突然想起小郭的事，马上叫住她，了解小郭的病情(已没有知觉一个多月)，麻烦她小郭一旦不测便立刻通知我，如我不在请帮我代为吊唁。虽然按照地方风俗我和士谋没有丧事往来，但我想到这位当年厂里的小车司机曾在妻子看病儿子读书上帮过我不少的忙，再说小郭是位十分善良贤惠的女性，如果她走了我应该去悼念她。我一边跟惠芬说着，一边泪水已经来了。晚上新闻联播里播送杭州万人送别“最美司机”吴斌，看着令人悲恸的画面，我想到了去年的12月10日、11日和12日，竟抑制不住地哭起来。我心里在默默地唠叨：吴斌师傅是平民英雄，我的妻子也是平民英雄，在与病魔的顽强抗争中，妻子是无愧于英雄这个称号的。让哀伤沉淀一下后，我想，我如此难以忘却妻子，其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至今还没有人能完全取代妻子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或许永远没有;我在失去妻子后精神层面的缺失至今没有得到充分的补偿。妹妹多次说，你的儿子儿媳太好了，这也是你的福气。我认可，但我们之间毕竟隔着一代，情趣意旨毕竟有着很大的差距，难道我和妻子当日的款款絮语能一样适用吗?

　　不过，爱妻你放心吧，我不会淡忘你，但我一定会走出阴影，是一年?还是两年，我说不准，最快当在怀念你的那本《无尽的思念》问世之后。(201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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