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总有一天我要去找您

　　娘：今年您离开我们七周年了，七年来，睡梦里总感觉娘从未离去，醒来却是再也看不到娘的身影，听不到娘的声音，泪水满面，无法排解心中苦苦的想念，写下下面的文字，与我的老娘亲进行心灵的对话。娘，爸爸走了10年以后，您放心地撂下我们，跟随爸爸去了。您老二人现在旅游到哪儿了，闲暇时给我们回个话。娘，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您啊!每当我从东环小区2号楼旁边经过，总是楼前楼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希望看到您把手杖拖在身后，悠闲地踱步，但再也没有看到您的身影。娘啊，您的一生，大半时间都是爸爸远在外地工作，您一人带领我们一群孩子在老家过庄稼日子，您一辈子吃了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受了太多的气。土改时，年轻的您尚未当家理财，为了保护奶奶，您挺身而出，毅然走上了批斗会场，把一切“罪责”自己担当下来。合作化以后，他们没完没了地整您，叫您“投资”，实际是讹钱，您拿不出钱来，在寒风凛冽的十冬腊月，他们把尚在哺乳期的您关在外村的一个破房框子里，差点冻死。文化大革命中，他们更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和花样百出的毒辣手段进行批斗、抄家、毒打，您表现得气定神闲，等闲视之。您说：“我吃得饱饱的盯着，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娘啊，您是我们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您的六女出生那一年，家中一粒可吃的粮食也没有，您让我三姐去邻居家借一升米，好心的春太太说：“一升够吗，给你两升吧，给你两升吧。”就这样，两升小米度过了整个产期。在月子里，由于老屋年久失修，后墙轰然倒塌。时令已是十一月，北风夹着雪花毫无遮拦地吹到炕上，屋内冷如冰窖。爸爸把一领秫秸箔戳在后墙处，两面糊上一层薄泥，冷风雪花照旧呜呜地从缝隙吹进来。您就这样紧紧搂着黑瘦的六女，躺在硬冰冰的土坯炕上，没说过一声苦。生产队组织劳力去前屯挑河。那是个强体力劳动，在所有挑河的壮劳力中，唯有您是个小脚妇女。因为您是“地主”，不去不行，您咬咬牙，把鞋子用布条子紧紧绑在脚上，在泥泞中艰难地跋涉攀爬，一声不响地努力完成着分给您的任务。为了多拔些草到生产队换工分，三伏天，您舍不得歇晌，到“六十亩地”去拔草，天上日头暴晒，地里半人高的豆子地热如蒸笼。等在地头的我，肚子疼痛难忍，哭喊不已，您一边拔草一边远远地叫着我的乳名：“二——，等着，别嚷了，等我拔满筐，咱就回家。”后来我没有了声音，您到地头一看，我已痛昏过去，您赶紧扔掉草筐，把我抱回家。后来，找了一些蛔虫药让我吃下，大便下来大团大团的虫子。多年后，每当提到这件事情，您总是痛悔不已，觉得为了多拔些草，险些让儿子丢了性命，太亏欠了儿子。在姜地，我们家分得一亩多自留地，为了多打点粮食，三伏天，闷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在一人多高的棒子地里，您脱光膀子任凭玉米叶子在身上划得满是伤痕。您汗蒸如雨，顾不得擦一下流到眼里的汗水，挥动大锄，耪了一遍又一遍。六十年代，没吃没烧又没穿。为了让我们活下去，您把晒干的盐蓬菜用清水煮开，又苦又咸，扎得嗓子疼痛不已，您带头鼓励我们大口往下咽。为了解决我们九个孩子的穿衣问题，您补旧做新，整夜整夜地在油灯下搓麻绳，纳底子，打夹子，娘啊，您手上全是裂口啊!人常说：子多业多。在那样的年代，您抚育了我们姐弟九个，能够成功养育健康长大九个孩子的母亲，世间能有几人!娘啊，其中的劳苦与艰辛，只有您自己能体会的到啊!您一生劬劳，未待儿女回报，一朝撒手，怎不让我们痛彻心扉，肝肠寸断!娘，您对中国古典文学喜爱有加，对那人那事如数家珍。对于《三国演义》，您谴责曹操的奸诈，不喜欢刘备的爱哭，佩服诸葛亮的智谋，痛恨孙权的无情，同情孙尚香的遭遇，惋惜貂蝉的不幸。对于《红楼梦》，您同情的是林黛玉，对她的红颜薄命十分伤感，但不喜欢她的小性子和没完没了小是非，您喜欢的是薛宝钗，她大气，心眼多，办事周全，能够与人为善。你批评凤姐太有心计，您感到刘姥姥朴实可爱。您能够大段大段地背诵《聊斋志异》里面的篇章，您能绘声绘色地讲解《三娘教子》，您能声情并茂地唱出《四郎探母》的唱段。这一切，仿佛言犹在耳，音容笑貌犹在昨天。在那些年的政治高压下，您也有苦中作乐的日子。您一定记得，我们家的三间老屋，四面墙糊上了旧报纸。有一天，您看着墙上，对我们说：“这几个字我认得，念上年下年。”我们齐声说：“娘，念错了”您又看了看说：“哦，是上牛下牛。”我们哄堂大笑，您稍微一怔，随即天真地象孩子似地笑了：“哦——，是上午下午。唉，那些年，我认的字不少哦，这些年全就着饭吃了。”然后长叹一声。这，犹在耳边回响。晚年，您十分惦念着您的每一个儿女，想念您的儿女，但又希望她们全身心做好工作，好好过日子，不要为您分心。每当电话铃一响，不管您在做什么，总是踮着小脚跑过去，抄起电话机，说的总是：“我挺好，甭惦记，吃一大些个，喝一大些个的。”让在电话那一端的孩子放心，不用惦记。您住二号楼的时候，有一天大雨如注，下起来没完没了，我未能及时去给您做饭。等我带着热包子冒雨推开您的房门的时候，您正在依窗焦急地张望，然后长长松一口气说：“这么大雨天，就别来了。唉，光剩了给儿女添麻烦了!”娘，您病了以后，已经料理不了自己的事情了，但仍把脏衣物藏在床下，不让我们看见，等我们不在的时候自己去洗。有一次，我发现了您藏在床下的大盆里，泡着一条秋裤，里面沾满了大便。我拿出来去洗，您极力往回夺，一边夺一边说：“唉——，二唉，你已经可以了，你别洗了，我个人能洗。你别耽误了上班，你走吧。”娘，到了这个时候，您心里惦记的仍然是尽量不给儿女添麻烦。每每想起来，我泪如泉涌。娘，我给予您的太少了。我无数次地想起您生前说过的话：“人要是有俩死多好啊，死了一次还有第二次。”可人生为什么这么残酷，只给人一次生命!如果人有来生，下辈子我一定好好侍奉您，让您好好享受儿女的关爱。娘，您一生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尤其酷爱自然山水，百年后回归大海是您和爸爸共同的理想。到晚年，您摒弃土葬的陈腐观念，您以90岁的高龄，亲手写下骨灰撒大海的遗嘱，并谆谆嘱咐，要我们一定做到。这种不入俗流与开明精神在河北农村是绝无仅有的，您创造了又一个另后辈儿孙倍感骄傲的第一。娘啊，我们依照您的嘱咐，按照您和爸爸生前看好并确定下来的地方和路线，把您二人送入了大海，完成了您的遗愿，您和爸爸一定非常高兴吧。天光水色引人恋，我知道，您和爸爸徜徉于七大洲四大洋，一定会仔细观看沿途风光，携手并肩，一路前行。娘啊，总有一天，我要去找你们的。伏惟尚飨!儿子：清璐 2013年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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