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由大悲痛和小快乐组成的

　　去年的今天，就在现在，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爸爸还躺在医院里。我们还以为爸爸很快就要出院了。可是晚上10点多，爸爸再次肺部大出血，就这么，一瞬间就离开了我们。我赶到病床前的时候，满屋子站着医生护士，爸爸身上的仪器都拿掉了。爸爸就半坐在病床上，除了嘴角的血迹，他显得那么安详，真好像睡去了一样。过去这一年，我总是想去体会爸爸离开人世的那个瞬间。可惜我不知身旁。如果我在，我会不会大声的喊爸爸?大声的告诉他我深深地爱他。我总觉得那昏厥的瞬间，虽然眼前一黑，可是耳朵还是听得到的。然后会怎样?人真的象睡觉一样，就去长眠了?从此没有痛苦，烦累?爸爸真是太累了。80多岁还来为我买菜做饭，带孩子。我真不该再让他来。他是多想回青岛呀。那才是他该有的晚年生活。是女儿太自私了。不然爸爸可能今天还活着吧。爸爸你离去的那一刻，女儿没在你身边，你可曾怪女儿?虽然你最后的日子里，我和小兵，妈妈，都忙进忙出的。但是我心里还惦着孩子，工作，房子;小兵担心着他的公司;妈妈想要去讲课。我们都没有放下一切，全心全意的陪陪你，好好听你说说话。你一辈子都在照顾我们。我们为你做的太不够了。那个天人永隔的晚上，我拉着爸爸的手，久久不愿意放开。那时才第一次感到，爸爸的皮肤可真好，那么白，那么细滑。有人说，人生是由大悲痛和小快乐组成的。Ollie和Aiden还小的时候，家里有爸爸妈妈打点，买菜做饭我都不用操心。Ollie虽是个男孩子，可是性格温顺恬适。那时候，Ollie上学，Aiden去幼儿园。有时我没上班，白天在家里弹弹琴。虽是小小的练习曲，心情是惬意安然的。爸爸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有时从我身边走过，笑咪咪的看着我弹琴。记得他说，希望女儿的生活就这样子继续下去。那些午后慵懒的，温暖的日子啊，那些让人一想起来就潸然泪下的日子啊，再也没法子回去了。爸爸病重的时候，每天两个外孙睡前，爸爸一定要站在他们的门口，笑笑的看着他们在床上，象两只小狮子一样的打闹着。我清晰地记得爸爸的那面带病容的，消瘦的，但充满了温暖的笑的脸。爸爸去后，我整理他的东西。在他的本子里夹着一封他给弟弟写的信。那是弟弟在上高中的时候，一次不知为什么和父母吵架，要离家出走，还对爸爸妈妈说不要去找他。爸爸在信里写到，他在阳台上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渐渐远去，做父亲的心沉重到无以复加。这封信没有地方邮寄。爸爸几十年来，从中国到美国，却一直带在自己身边。一份永远没说出口的爱，炙热的，让人心痛莫名。爸爸，我知道你也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可是没说出口。这一年来，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讲，又要到哪里诉说? Aiden数学竞赛得奖了。在全国一年级组里，他的成绩排第13名。更难得的是，我们并没有为他准备什么，也没有逼着他苦读数学。这次完全是靠他自己的天资。如果爸爸你知道这个消息，该有多高兴呀。Ollie要参加父亲节的画画比赛。我问他要画什么呢?他说要画姥爷。画姥爷的大手捧着Ollie 和Aiden。画姥爷教Ollie做菜，姥爷给Ollie做小床。爸爸在的时候，我们和他的观点多有相左。现在总是想起他说过的一些话，不得不暗暗点头。其实他是个睿智的圣人，本不该来人间。因为和世上的人太不同，所有一生中没有几个人真正的理解过他，包括他深爱的妈妈。以前妈妈的一位同学来我家。刚好爸爸妈妈都不在。阿姨就和我聊起来了。她说：“你们家呀。你妈妈像个男人，你爸爸像个女人。”爸爸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就是到了八十岁，还是常常提到和妈妈的第一次约会。那时妈妈在北京医科大学，还没有毕业。爸爸第一次去找她。妈妈正站在大学操场上，手上抱了本书，脚上穿了双白球鞋。我想那是五十年代，中国人的物质匮乏。恐怕穿双白球鞋已经是相当时髦的事了。想来爸爸是对妈妈一见钟情了，不然怎么会50多年后还对那一幕念念不忘?这50年里，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都是爸爸一个人记得。妈妈从来都是在爸爸提醒后，说一句：“哦，是今天吗?我从来不记得，只有你爸爸记得。”爸爸的相册里还保留了一位美丽的大辫子姑娘的照片。妈妈说，那女孩子当年追你爸爸呢。想来是人家赠给爸爸的照片，爸爸也精心的保留了50年。10年前，爸爸心脏病手术后，给了我很多他从小到大的照片。每张照片下还做了标注。他说那些照片，他已经保存了50-60十年了，希望我再替他保存50-60十年。那些照片我都精心的保留着。真应该在最后拿去，给在病床上的爸爸看看。爸爸离开我们整整一年了。后院枫树的叶子长得快拖到地。而那个一有时间就去剪树，弄院子，永远忙不停的人，就这么象水蒸气一样消失了，不知所踪。就那么一瞬间，我变成了孤儿，我那曾经温暖的世界就此崩溃了。虽然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我感觉我自己像一个走失了的孩子，再也找不到爸爸，找不到家了。痛哭之后，只能告诉自己要坚强，因为未来，什么事都不得不自己去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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